第217章 反击开始
“在我看来,王子虚同仁,就像这个玩火的小孩子。不,应该说,在写作方面,他是个心智如同小孩的成年人。
“他拥有成年人的野心,以及孩童的无知,他竟渴求着通过玩火这种行径,来达成前无古人的成就。
“但他并没有烧出一桌好菜,他拙劣且生硬的尝试,弄得浓烟滚滚,可他却丝毫不怕自己对社会造成损失,还沾沾自喜于火焰的威力!”
孔怀芳的这番话,用词之严厉、批评之直接,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研讨会固然不是夸夸群,在石同河发言后,众人对讨论情况已经有了预判。
但还是没有估计到,批评竟会来得有这等烈度。
甚至,孔怀芳刚才说的,还只是开了个头。
“小说里有则桥段这样写:为了营救被掳走的妇女,玺村妇女组建红灯照娘子军,发明了刀片纺车、拉绳天灯等‘武器’,念咒烧符火焚教堂。
“虽然这些故事,是借喜欢添油加醋的‘疯姥姥’之口讲的,可书中却把主角的叛逆精神归因到了这场运动上,不吝溢美之词。
“明明是愚民械斗冲击文明的行为,却被王子虚美化成了民族的抗争和悲歌,这种历史虚无主义的写法,是对民族精神的亵渎。
“以小人物的视角解构宏大历史,用魔幻现实的手法写真实事件,不是百无禁忌的。这种叙事导向,无异于玩火。而将这种作品鼓吹成‘中国的《百年孤独’,更是其心可诛……”
孔怀芳滔滔不绝,就“历史虚无主义”这个点展开,洋洋洒洒,说个没完。
安幼南给自己削了个苹果,裸着的洁白双腿伸到茶几上,说:
“石同河真没白收我的推荐渠道,找的人唱的这是真卖力啊。”
段小桑捂着嘴小声说:“上纲上线,骂得真狠。”
“我本来以为,他们最多不过是把王子虚贬成渣,结果,他们是要他死。”
孔怀芳发言时,坐在段小桑身旁的濮雨阳,眉头越锁越紧,抓耳挠腮,最后小声抱怨道:
“说的这是什么啊!”
段小桑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显然在事态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孔怀芳的解读充满恶意,刻意扭曲了作者表达,只要深入读过这本书就会发现,他说的内容并非重点。
这种解读就好似牛嚼牡丹或者隔靴搔痒,总之是在细枝末节上寻章摘句找帽子扣,颇有文字狱的精神面貌。
“不过,把义和团说成愚民械斗这个点也太站不住脚了,充满了老河殇派的臭味。”段小桑小声吐槽,“现在的年轻人早都不吃这套了。”
安幼南啃了口苹果说:“那一代都是听着崇洋神话长大的,都这样。你看他们还听得直点头呢。”
段小桑道:“要是王子虚憋不住,待会儿抓住这点打,说不定能扳回一点局面。至少能迎合一部分年轻人的心态。”
“没用的。”安幼南大摇其头,“你直接反驳,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为什么?”
“直接反驳,就等于把争论的焦点放在了给义和团定性上,跟人吵这个,容易极端化,那就真成历史虚无主义了。而且别忘了人家坐在裁判席上,怎么吵得过?
“而且他的书这么长,重点肯定也不在这一个情节上吧?揪着这点闹起来,回头新闻就是‘青年作家美化暴力三观不正’,读者关注点就偏了。
“就算他辩赢了,了不起各打五十大板,但总会得罪一批人,你书三观不正、思想导向有问题、厌女……各种标签可都顺势给你贴上摘不下来了。
“看过书的人永远是少数。现在的读书风气又浮躁,看电影都喜欢看十分钟精简版,读者没那个耐心和理性去分辨谁是对的,他们只会简单认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然后贴标签,贴贴贴……”
安幼南伸出食指,对着屏幕上王子虚的背影,隔空指指点点——贴标签,贴贴贴。
段小桑没说话。但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安幼南是对的。
安幼南性子惫懒,不爱看书,但她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异常通透。
王子虚现在最好的路,就是认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祈祷别太引人注目。
等到这研讨会风波过去了,也没人记得会上说了些什么,说不定过几年,书还能因为口碑效应,慢慢火起来。
而且……凭着安幼南对他有兴趣,要是把安幼南哄好了,随便帮他一把,说不定就翻身了呢?
……
萧梦吟手放在嘴上,坐姿松松垮垮,细密的睫毛掩护下,温水般的眼睛悄悄左移,侦查着王子虚的神情。
孔怀芳的那些评价,换做是她写处女作时挨这样的批,早就暴跳如雷了。就算现在久历阵仗,听来多少也要心浮气躁,神思不属。
可王子虚看上去像个没事人一样。
应该说,像只没事鸡,呆若木鸡的鸡。
垂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材料纸,面如平湖,背脊微弓,看上去像个打算放弃治疗的绝症患者在听医生讲各种治疗方案的生存期。
萧梦吟怀疑,他真的放弃了吗?还是单纯丧失斗志了?
就算是真的放弃了,也比暴跳如雷好。
看王子虚抬眼看她,她又不动声色地,伸手指了指他面前那张小纸条,提醒他注意:
“千万控制情绪!”
王子虚如错觉般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孔怀芳终于讲完了。全场鸦雀无声。
这会儿即使最迟钝的人也意识到,这场研讨会的主角,恐怕很不受待见。
孔怀芳的讲稿明显超越了一个文艺评论应有的界限,就好像说好点到为止的切磋,出招却都是冲着废人去的。
田振磊在列席座上喝茶,端水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今天是前所未见的大场面。他并不是激动,相反,他还有点害怕。
他和王子虚谈不上交情,他只是觉得,研讨会不应该这么开,文学不应该这么搞。
他感觉这样不对,他感觉这样有可能开一个遗毒无穷的头,但不知道该怎么反对。
场间跟他一样想法的人,应该不是没有,但他扫视四周,从大多数人的眼睛里,却只看到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