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殉微垂的眼皮缓缓抬起,不避不闪地盯住无迹通红的眼眸,一字字道:“所以呢?忠义二字,你要如何取舍?”
……
北辽入侵中原,最为坐卧不安的,当属同泰寺中的太后萧容。
“当日说好,北辽大军入关只是为了给咱们争取一个复夺朝权的机会,可如今为何直杀到保定还不收手?”萧容初闻消息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一阵风似的卷到萧乾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质问。
萧乾虽也住在同泰寺的禅院之中,但待遇却远不及太后萧容与皇后萧玉露。他被一队宫禁卫看守,并不似萧容那般可以随意走动。因而,他在萧容进来之前,并不知这个计划进行到了何种程度,此时听得萧容质问,他微微一怔,随即展颜而笑:“是么?已然到保定了?我儿萧桀果然未令我失望!”
“你骗我?”萧容见他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早算到萧桀不会依计而行,你给萧桀的密信,其实是写给我看的?”
自得其乐的萧乾似乎这才察觉到萧容的怒火,却是不慌不忙的两手一摊:“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辽王萧乾早已是个死人,又如何摆布萧桀?”
如此一副无赖嘴脸,萧容本当一早看透,可事到临头,她却还是选择了信他,而信他的结果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他利用!萧容的怒火倏然化作深重的悲伤,悲伤至极,她居然也笑了:“原来你是想要亲手毁掉这二十几年的筹谋……”
“若你母子肯听我的话,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大费周章?他终究……”萧乾顿住话口,眸中掠过几许愧疚之色,却很快淹没于蠢蠢欲动的炙热光芒里:“当日也好,今时也罢,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辽的基业!”
这番理论,萧容不知从他嘴里听了多少次,初时也会热血沸腾,但渐渐的,血冷了心硬了,至此只得她一声冷笑:“就算遂了你的心愿又如何呢?你方才不是也说了,萧乾早已是个死人,就算这整个东洲大陆都纳入大辽,又与你萧乾何干?”
萧乾蹙起眉头,用极其失望的目光盯了萧容半晌,这才郑重而严厉的以训斥的口吻道:“容儿,你恨我怨我背叛我,我不怪你!你心生二意误我计划,我亦不怪你!但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一个辽人?”
再度相见以来,萧乾一直摆出一副理亏而势弱的姿态,几乎使萧容忘了他原本的模样,可他原本便是一只睥睨天下的雄鹰,又怎能少得了那一份专属于王者的威压?
这猝然而来的威压,让萧容的心狠狠一痛。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初登王位、不可一世男子,他对她说:“容儿,为了我们的大辽,你一定要得到东凌皇帝的宠爱!”
萧乾自始至终都在提醒她是为了大辽,可他难道当真不知,她答应以公主之名远嫁他乡,所为者,不过是一个萧乾!
萧容的眸中泪光如冰,唇角浅浅勾起一抹冷笑:“在你将我送到东凌时,我便不再是辽人!”
啪的一声,萧乾一巴掌打在萧容的左脸,力道之大,使萧容踉跄了数步险险跌坐在地。萧乾似还余怒未消,指着萧容道:“我负你,是我萧乾一人之过,你可打可杀!但你身上终究流着辽人血脉,怎可因一已之恨,而弃同即异!”
萧容一把抹去唇边血迹,反唇相讥:“当日若非我远嫁东凌,让你与凌潇互为依辅,你从你兄长手中抢来的辽王之位可还能坐得如此安稳?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还不是为了你萧乾的雄图霸业?”
萧乾毫无惭愧之色,依旧理直气壮:“我萧乾的雄图霸业,便是让北辽成为真正的大辽!让这富饶丰美的中原江山,尽归我大辽基业!”
萧容冷笑:“就算萧桀当真引辽军夺下中原,他也绝不会留你性命!让北辽成为真正的大辽……这份功业永远也落不到你的身上!”
“那又如何?”萧乾豪爽一笑:“我绝不会如你一般,因一已之私,损大辽之业!若萧桀当真可领大辽成就霸业,我萧乾纵死不悔!”
萧容直到此时,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年少时令她怦然心动的萧乾,恰恰正是令她恨之入骨的那一个萧乾。萧乾从来都没有改变,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的把他看懂。
萧容那一对闪着泪花的眸子倏然黯淡下去,仿佛所有憎恨的光芒都被那一句纵死不悔而搅得粉碎。
就在此时,一个不大不小,波澜不兴的声音飘了进来:“口气到不小,你就不怕贪心不足,逼得我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