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迅速把明夜送到了隔壁的房间,将他浸泡在蓝色液体容器中,静静地治疗着。每天受过的所有伤都会在这里得到治疗,就算手断了腿断了只要尚有一线生机,都能够在这里回到早上醒来时的状态。
补给和各项数据的测量调整也在这间房间里进行着,明夜仅仅是披散着长长的黑发,静静地卧在蓝色液体中,睡到第二天的早上。
其实第一天、第二天、早上、中午、晚上这种代表时间的词语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白光院内的生活,时间的概念和外面的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为了研究进行顺利而设置。每个病人设置的时间都不一样,甚至单个病人的每一天时间都有不同,既是为了方便研究进行而设立,也是研究的一部分。
就是在这种痛苦的研究中,东方明夜面无表情地,仿佛一切都没有解读的那么痛苦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能做到什么程度?能不能造出第二个完全体?”东方翼看着蓝色液体容器里的东方明夜,没有任何感触,继续看着研究资料。
研究主任对东方翼的到来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淡定地解释:“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计划发展着,对大脑的刺激都在预料中进行着,最新测算出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我们的期望值,最终估计能达到第二级别,离完成体还有两个级别。很遗憾,零号的身体已经非常优秀,白光院都已经很久没出现一个第二级别的实验体,但依旧无法到达完成体的高度。接下来依旧按照计划进行,继续将虚拟感觉还原成现实感觉,加大感官上的刺激。”
东方翼冷峻地问:“我看他的数据都非常可观,但为什么限制压得这么低?应该拉到这个水准,差不多,能够达到第二级别就往第一级别去培养,人死了也无所谓。”
东方翼将研究方案从保守改为正常,转身离开。研究主任看着修改的研究资料,十分满意白光院的研究怎么可能会出现保守选项,每年因为研究去世的人数不胜数,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第零号的身份,需要也只是东方翼手指那么一动。
在离开前,东方翼又停住,回头问了一句:“最近的实验体有什么比较出挑的……有活下来送回社会还能活着的?”
研究主任不假思索地回答:“和第零号同期的,就只有第一三五六七号,林嘉英以及第一三六九三号,杨陈。前者已经达到第三级别准备结束研究,后者预估能达到第五级别,目前能达到第五级别的就只有这三人。”
“我知道了。”东方翼径直离开了研究所,不愿在这令人难受的地方多待一刻。
日复一日,研究进行着。每天基本上在做同样的事,承受着同样的痛苦,流淌出差不多的血液,呐喊出差不多的分贝。但仅仅是因为能够表达出来的这些,已经是极限。每天对精神的刺激,依旧在不断增加。
从一开始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房间里承受痛苦和精神刺激,到后来在引导下自残,再到后来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屠杀人造特异体。虽然精神不会再崩溃,但形成的各类碎片早已深深地插在明夜的心中,看似明日烟消云散,其实都在。
精神崩溃了多少次,东方明夜不知道。喉咙直接破裂了多少次,全身除了多少血,东方明夜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精神已经被搅得一塌糊涂,随时都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触动,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暴走。他只知道自己的精神越来越脆弱,脑中的那根弦越磨越细,似乎已经到达了被弹一下就会瞬间崩裂的地步。
只要有自由的时间,他便静静地做着,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坐着。
第零号,经历了设备更新后最致命的精神攻击。这种程度的精神攻击已经不是停留在精神层面,如果他有一点点满足第一级别的需求,随时都可能大脑瞬间死亡。第零号,就这样成为了第一级别,生命强度和精神力让研究员都有些吃惊居然能够更新接近饱和的资料库。
将白光院的所有记忆都碎片化后,第零号的所有研究告一段落。踏出白光院的时候,已经和进来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东方明夜,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现在的这张脸上充斥着病态。
可能是因为无数次的受伤修复,身体的样貌也发生了改变,仍旧帅气,只不过从漫画的清新风格变化成油画的浓墨重彩。
从此,东方明夜就患上了无数精神病症,他言行举止怪异得普通医生甚至都无法找到一个足以概括所有症状的病症重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重度强迫症、精神分裂症、躁狂症、幽闭恐惧症等等等等。任何一个能将一个正常人撕裂成碎片的症状,全部集中在明夜的身上,将他死死地压住。
东方家很清楚明夜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因此根本就没有人会去管。只要他拥有第五级别以上的级别,存活并不是问题,谁去给他一条活路就根本无所谓。就放着他,让他一个人折磨自己,让他自我分裂自我否定着,让他在一个人的世界中花开花落叶绿叶枯。
究竟是命运引着计划前进,还是计划牵引着命运的发展,没有人能够说清。没有人去给出一条道路,自然就会出现能够给他一条路的人。
因为父母打算竞争继承人,东方无悔也来到了本家。看到当初那个表哥、那个天才神童、那个面无表情的第一继承人,而今变成了这般颓废的样子一个人关着门坐在房间的角落中,明明恐惧幽闭恐惧黑暗,却总是故意地将自己置身于恐惧的事物中。发狂的时候会一遍一遍地撞击墙壁,更多时候则是坐在角落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面无表情。
究竟是什么驱使她去接近这个危险的竞争对手,无悔始终都无法能讲清。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童年是一起度过的,是他们给予了彼此童年,将彼此最美丽的时光镌刻在彼此的脸上,以至于看到彼此无数快乐便涌现堆砌在眼前。
明夜每天依赖着药物存活,除了进食以外就没有一项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没有正常的白天没有正常的黑夜,仿佛在度过着明夜。每天从发霉的梦中醒来,接受现实的痛苦,痛苦是自己给予的,梦是自己枯萎的。无数次举起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无数次想要干脆结束掉这条痛苦的生命,但又无数次忆起生命的甘霖,无数次念起曾经的快乐。就这样生活在这小小的房间,用痛苦隔绝世界,用痛苦来粉砌起一个又一个的梦。
唯有无悔,会不时破开这道门,进入房间。也只有无悔,能够破开这道门,让光照射进房间内。只有她,在他绝望无助的时候能够予以他温暖只有她,在他痛苦的时候紧紧抱住他只有她,在他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授予他存在的意义只有她,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他带来一束蔷薇。
本家的房顶修建得很高,明夜和无悔很矮。
东方家很庞大,这个房间很小。
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他们只拥有彼此。
当明夜终于看到那只蔷薇,终于让心中的痛苦也破成碎片,终于能够紧紧拥抱住无悔那瘦小无力的身躯时,光芒落在了这小小的世界中。
这个世界,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