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历史虚无主义
如果单看背影,王子虚好像是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姿态。
这导致观看直播屏幕的安幼南也以为他在投降。直到后来他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呵欠。
刚才的发言过于冗长,又缺乏兴奋点,安幼南本来已经昏然欲睡,王子虚伸了个懒腰,倒是让她清醒了。
“他在干嘛?”
安幼南在耳机里问了一句,段小桑目瞪口呆,没有回答。
她也不知道。
萧梦吟瞪大眼睛看着身旁的王子虚,像一只惊呆了的金毛。
有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身旁同桌被老师训了一节课都没还嘴,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转性了,而是睡着了。
但是这是什么场合?这种时候也可以如此嚣张的吗?
她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的小腿,想让他规矩点,王子虚却岿然不动,于是轻踢化作狂踹。
说了控制情绪啊!要是真跟这些人顶起来,哪怕是我也救不了你!
正在心中呐喊之际,萧梦吟忽然感觉一脚踢空,接着,她的脚便被王子虚的双腿牢牢夹住。
萧梦吟美目微颤,而后向上翻白。
什么赛博精神病!
王子虚伸完了懒腰,响亮地吸了吸鼻子,丝毫没被桌下的风云影响,在萧梦吟惊愕的目光中,开了口:
“不好意思。刚才孔老师的发言里,有个小小的问题,让我甚是疑惑。”
孔怀芳本来半躺在座位上——他完成了任务,心情很放松——此时突然被翻旧账,顿时坐直身子,竖起眉毛看向他。
石同河满脸不悦,用笔敲着桌子,道:“你有问题,那刚才你怎么不提?”
王子虚说:“我方才心想,以孔老师的学识和教养,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石同河用力敲着桌子,厉声道:“这里是开会的场合,你又是打呵欠又是伸懒腰的,现在又不认批,成什么体统?”
“不好意思,昨晚喝了假酒,有点宿醉,刚才头还在疼。而且,我不是不认批,实在是孔老师的错误如此明显,我即使想要不在意也很难,不吐不快。”
石同河说:“你要是精神头不好,就出去吹吹凉风,再进来。”
王子虚说:“不用了,感谢石老师关怀,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顿了顿,王子虚又说:“也是方才醒了酒,我突然意识到,也许真是因为孔老师的低级错误,才导致他对我小说的解读全盘谬不可言。
“我要是不指出来,就会导致谬种流传,也会伤了孔老师的名声,不如当场指出来,以孔老师的雅量,一准会接受意见,幡然悔改。”
王子虚出了意料之外的招,石同河本来想找机会堵住他的嘴。他们这次是来处刑他的,不能让他抓住机会表演。
但他现在左一口“低级错误”,右一个“谬不可言”,都说出了口,拦已经拦不住,听在耳朵里还异常刺耳,不让他说,不知道还要被他编排什么出来。
孔怀芳说:“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就直说。我倒想看看,是你接受不了批评意见,还是我真的错了。”
“行,那我就讲讲吧。”王子虚大方地说。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在座的就连最兴致缺缺的人,此时也都提起了兴趣,摆出一副看乐子的姿态。
除了安幼南不太高兴。
“一万二的红酒,给他喝了两瓶,还被说假酒,什么人啊这是!”
段小桑心想,原来王子虚昨晚在你家喝酒啊。
安幼南伸手在沙发垫上随便抓了抓,把手上残留果汁擦干净。
本来打算去洗手的,直播到了精彩的时候,她一分钟都不敢错过。
王子虚道:“在讲孔老师的这个错误之前,我要先问问孔老师,您对作品的批评标准,应该不是针对我一个人制定的吧?”
孔怀芳提高音量:“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难道以为我是专门搞针对,我有必要针对你?一个新人作家?”
王子虚说:“孔老师别激动。您要是在批评作品时不搞双重标准,那其他的作品也这么写,也算是历史虚无主义吧?”
孔怀芳说:“我们这次只讨论你这本书,不涉及其他作品。你要是问为什么只批你不批别人,那是因为这是开你的研讨会,明白吗?”
王子虚说:“我没这么问。孔老师的意思是,小说中角色的观点,不可有悖于现在对于历史问题的定性,比如我书中的角色对义和团持赞美态度,就是历史虚无主义。”
孔怀芳伸手指他:“那是因为你小说里的角色是你这个作者的化身,角色的态度反应了你的导向,进而影响读者!”
王子虚说:“但是我书里的‘高举人’这个角色,对于义和团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和‘疯姥姥’完全相反。”
孔怀芳说:“高举人这个角色是个反面人物,这刚好进一步印证了你的立场。”
王子虚合上手里的材料,抬头道:“所以您认为,正面人物的一切行为,都代表着我本人的观点?”
孔怀芳说:“这是从文字里可以看出来的。”
王子虚说:“那《百年孤独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痴迷于科学技术,认为殖民者带来的铁路、电话是文明的馈赠。在他的无视和迷茫中,马孔多逐渐沦为香蕉公司的经济殖民地——这不算历史虚无主义吗?”
孔怀芳道:“这一段明显是有批判性的……”
王子虚说:“那为什么你看不出来我书里这段情节的批判性呢?”
孔怀芳音量低了几分:“你的批判性不够鲜明。”
“如果我的批判还不够鲜明,”王子虚说,“那马尔克斯的批判就更不鲜明了。孔老师,我有个问题,你是不是读书读得很少啊?你看过《百年孤独没有?”
孔怀芳没有看过。
实际上,孔怀芳连《石中火都没有认真看过。
越是没看过,被戳中痛点的时候,就越是生气。孔怀芳于是满脸通红。
“《百年孤独是我年轻时看的,那时候对文学的思考还不深入,只记得给我留下了很美妙的回忆。但如果时至今日再进行圈点,我也会说其在历史态度和精神导向的层面上,做得也不是很好。”
说罢,孔怀芳抬头又道:“怎么?《百年孤独贵为名著,就批不得说不得了吗?王子虚同仁奉《百年孤独为圭臬,那难怪也脱不出其桎梏呀。”
王子虚说:“所以你认为《百年孤独也有历史虚无主义的问题。”
孔怀芳说:“有,但是和你的严重程度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