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参将叫刘川,三十出头,是崇武所的老人。
袁诣见到他时,他正在看着泉州的防线图。
一听说眼前这人是锦衣卫千户,刘川面有疑色。
他将袁诣的腰牌反复看了四五遍,才递了回去。
“确实,这是千户令牌。虽然和卫所千户的令牌有所差别,但这也仅仅是因为所属不同。袁大人,刚才失礼了。”
“六大人何出此言,您一丝不苟的这种态度,才让人敬服啊。”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知锦衣卫此来,可有要事?”刘川请袁诣坐下后,问道。
“实不相瞒,诣此次前来,确有要事与参将大人商讨……”
袁诣话语不快,但一字一句,吐词甚是清楚。
刘川听着袁诣款款而谈,一脸淡然,仿若老僧般宠辱不惊。
“……综上所述,若我等不能提前示警,则水师…有难矣。”袁诣说完,看向刘川。
本以为刘川会赞同自己的意见,但谁想到,刘川却嗤笑一声,说道:“袁大人,话说完了?你这分明就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刘大人,难不成你认为我方才所言,是无的放矢吗?”
“然!你是锦衣卫千户,应当知晓,此次我浙、福两省共出动大小船只一千五百余艘,将士四万余人!挑选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就算如你所说,那群匪寇真的聚在了一起,那也是土鸡瓦狗!他们想要以卵击石,那就只能自取灭亡!你别忘了,当初汪鋐汪大人,仅凭借百余艘战船、四千余人,就杀的不可一世的佛朗机人狼狈逃串,这群海寇难道比佛朗机人还厉害?依我之见,那就是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我大明水师兵锋所向,他们除了跪地求饶,别无他法!”
袁诣被气笑了,这尼玛是个奇葩啊!
自信过了头,就不是自信了,是自大!是自满啊!
就你这种头脑,还参将?
若是你这种人当了主将,那还不得把手下的兄弟们全坑死?
你已在自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啊喂!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刘参将,你未免太武断了吧。”
“我武断?我看你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我大明水师无敌于天下,何曾吃过什么败仗?你再妖言惑众,小心我军法从事!”刘川仿佛想起了袁诣的身份,不由得将语气放缓,“袁大人,我知道你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过,打仗嘛,乃是我们卫所的事儿,您啊,就别参合了。或许过不了几天,这捷报啊,就传来了!到时我一定陪袁大人好好喝两盅。袁大人舟车劳顿,就在这营寨里歇息吧。来人啊,给袁大人安排住处,请袁大人稍事休息。”
得,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如此,那诣就借刘大人吉言,祝愿我水师旗开得胜。告辞了!”
袁诣忍住心中的不忿,一抱拳,正欲告辞。
“报!前方传来军情。”一名士兵一路疾驰,高声汇报道。
“哦?哈哈哈,袁大人,我还说过几日,想不到这捷报来的这么快。”刘川哈哈大笑,接过信件。
“袁大人,你且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一…会…儿…”
刘川渐渐没了声音。
袁诣一看,便见刘川脸色难看的吓人,双手也不由自主的抖动着。再向下扫了一眼,见刘川的双腿也在微微发颤。
袁诣心里咯噔一下。
看这情景…难道…
一层密汗从袁诣后背冒出。
“刘大人…”袁诣轻声问了一句。
“啊?”刘川颤抖着双唇,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巴不听使唤了。
袁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把抓过刘川手里的军情,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呃…
这是……这是!
袁诣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了,信纸从他手中滑落也未曾发觉…
信纸晃晃悠悠的摆动着,最后终于贴于地上。
一行字,印入众人眼中。
“二月初五,我浙江水师于宁波湾东南两百里暗礁群处遇袭。虽将士一心,英勇杀敌,但由于敌船众多,又是突然袭击,我方寡不敌众,不幸落败。指挥使江帆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得下达撤退命令。役毕,浙江水师折损船只三百二十四艘、将士六千七百三十八人。敌寇折损船只百余艘,人数不详……”
袁诣的心在滴血。三百余艘战船啊,六千余人啊,就这么永远的留在了大海深处…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虽然这些将士不是远洋舰队的人,不是明賊众的人,但他们也是大明的士兵,也是保家卫国的人啊!
没了…就这么没了…
现在浙江水师…半残,福建水师孤掌难鸣,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后果难测啊!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袁诣强迫着令自己冷静下来。
这就像两个下棋一般,既然对方落了子,己方总要做出回应。
袁诣信奉的,是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具有正反两面之说。不能说一件事情发生后,这件事就一定是好的或者坏的。
现在浙江水师被袭,按理说这是坏的不能再坏的事,但从另一面来说,这也为福建水师敲响了警钟。
只要能想到办法,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还有扳回劣势的机会。
敌人的短板又是什么呢?
袁诣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没有头绪。
一抬头,见刘川仍傻傻的呆立着,袁诣心里的火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砰”
袁诣一巴掌拍在桌上,对着刘川大吼着:“这就是捷报?这就是捷报?!这就是不堪一击?!这就是土鸡瓦狗?!”
刘川蠕动着嘴唇,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还执迷不悟吗?难道你想让福建水师也重蹈覆辙吗?!”
提到福建水师,刘川突然振奋起来。
“对,对!福建水师!还有福建水师!我们还有福建水师!我们一定能赢的!”
哦买噶的,袁诣一拍脑门,自己已经彻底无语了。
浙江水师被打残了,只凭福建水师,还怎么有胜算?
这个二货…
“刘大人!你还执迷不悟吗?”袁诣大吼道。
见袁诣怒发冲冠状,刘川浑身颤抖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哎呀,刚才…刚才真是…这是丢人了,只怪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我…”
“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刘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冒火,又有些忌惮袁诣的身份。过了良久,他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是我太自大了。想不到,这群匪寇聚在一起,有这么强的战力。”
聚在一起…聚在一起!
袁诣听见这个词,不由得愣住了。
对啊!聚在一起!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刘参将,诣恳请大人借我一艘船只,我去寻援兵。”
“嗯?借船?但我这已经没有船了啊!”
“一艘鸟船都没有了?”
“没了,战船都集中在各卫所,此地确实没有了。”
袁诣彻底无语。
偌大一个港口,竟然连一艘战船都没有。若是有敌人来袭,那岂不是作茧自缚?
怎么办?袁诣突然想起了来时的那艘渔船。
我勒个去,难道自己真和那艘渔船结下了不解之缘?
“既如此,那诣就先告辞了。”
“好。事关重大,我也不留你了。这样吧,我派一队人护送你,路上也有个照应。”刘川客气了一句。
“参将大人,请准许小的率领手下,护卫袁大人一同前往。”俞大猷突然开口道。
刘川一愣,扫了俞大猷一眼。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喏”俞大猷应道。
袁诣本想推脱,但一见是俞大猷,心里又有心交结,便顺势应了下来。
“那诣就先行告辞了。还请刘参将未雨绸缪,早做决断。”
“嗯,有劳袁大人挂心了。”刘川苦笑着还了一礼。
见两人迈出营寨后,刘川这才将目光重新投放到地上的信纸上。
突然他笑了一声,将信纸捡了起来,神色莫名。